初夜（下）

  魔盒打开了。
  第三次结束，女孩子抬手抵住他，红着眼睛摇头：“不要了……”
  “不要了好不好？”她摆清自己的位置，换上恳求语气，“好累。”
  “只是累，”他停一停，“还是不舒服？”
  她怔一怔。
  结果会不一样吗？
  “……不舒服。”慢慢答，“不舒服，有些痛了。”
  应该是不一样，疲倦和疼痛在他心里的定级不同。虽然不再说话，也没能得到安抚，但他的确抽身离去。
  又抱她回到浴室，将浴盐递给她。在她茫然的回望里，直接转身走了。
  他其实没有多想。反正她不愿意让他看，刚刚就赶他走了啊。
  但小姑娘低下头，握着浴盐包装的边缘，默默消化苦涩心情。
  一开始，他们就是这样错过的。
  明明只要她明确说出“你别走”，他就会拥抱她。
  他一开始是打算这么做的，但她说谢谢，口吻礼貌。
  那他就不会再问。
  剩她自己一个人，伸下手，轻轻触碰。
  像第一次生理期的第一天，像那一种长大的心情。
  但从前她以为，女孩子人生中的第二次长大，都是因为爱。
  但她不是。她看到了。
  他拿起手机，大概是想给她转账。
  可是这有什么好哭呢？明明是她自己要这么做的。
  是她主动要钱的。
  眼泪连续掉进浴缸里，溅起一小圈涟漪。
  他心里肯定很看不起她。
  慌乱拿手臂把眼睛擦干，低头仔细清洗。
  初次性行为有很高的过敏和感染风险，可能会导致阵发性腹痛。无论如何，还是要好好爱护身体啊。
  她哭过了。
  他看出来，但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不会指责她。能理解的。
  这有什么难理解？他纯粹懒得安慰。
  有两床羽绒被。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缩进来，又转过身去，牢牢背对着他。细细的手臂再次抬起来，他猜是在抹眼角。
  却始终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个多么惹人怜爱的孩子啊——但凡遇到的不是他。
  甚至连他也心软。
  把项链取出来，轻轻从后系到颈间。
  声音平静：生日快乐。
  刚才在她身体里的时候，已经说过一次。
  她猛地哭出一声。
  并非刻意哭给他看，只是那种瞬间失去呼吸控制的剧烈抽噎。
  还只有一声。
  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是个好孩子。但从理性角度说，她本人有义务接受现实。接受她并非和心爱之人发生性记忆的事实，接受她曾经将自己明码标价的事实。
  总是哭泣，也不好啊。
  还是睡觉吧，他困了。
  他就睡觉了。
  因此也并不知道，当他熟睡后，这个“惹人恋爱”的女孩，默默转回身。
  鼓起勇气坐起来，靠近一寸，无声望着他。
  望着望着，眼泪就又默默掉出来。
  她有些喜欢他了。
  即使从没有见过，即使按照认识十天算，还是有些了。
  好像没有什么为什么。说到做到，帮她解决所有的烦恼，长得很高，英语说得那么好……也或许，他根本什么都不用做。
  但是，他永远不会喜欢她了。
  没有人会喜欢把自己卖出去的人的。
  她都不喜欢。
  她含泪望着他。
  眼泪还在一串一串往下砸，砸在手背上。
  有点压不住哭声了。她怕吵醒他，慌里慌张冲出卧室，靠着门滑下去，抱住膝盖。
  为什么有点后悔。明明可以不用这样的，她可以每天都去做家教，或者打一些别的什么工？应该也不是完全不够的。
  她早就想过办法的，现在的确有很多办法。但是别人会留言，“都深圳人了，还好意思到网上要钱”。
  要怎么解释呢？
  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够向所有人解释清楚：这里的确有五十万一平的楼盘，也还是有很多为五万块钱喘不过气的人。
  这件事就是发生了，它就是一点也不冲突。
  甚至更特殊。在这座城市，孩子们从上学开始，只要随口问一句你家住在哪里，就可以自动衍生出一系列判断。
  她接收过很多很多善意和帮助，还是不能被治好自卑。
  不过还是删掉了求助链接。
  比起那些生活在从没听过的镇或村的孩子，至少这里还是很容易找工作的。
  她真的不是坏孩子吧？
  但是现在是了。
  他肯定不会喜欢她的。
  他不会喜欢她的。所有人都会喜欢正直而努力的人。
  她哭得肩膀抖动。也就没有察觉，门后有人正在叹息。
  哭成这个样子。
  他支着手臂，撑着脑袋，打量她睡得饱饱的脸颊。
  这是第一次睡醒后，身边有人。
  十八岁终究还是孩子。虽然那么伤心，睡着后，脸庞还是圆圆的，甚至有些像微笑唇。
  也没有防备，朝着他右侧卧，裹住小被子。
  很可爱。
  他知道的，他知道他正在被她感到“可爱”。
  伸出手指，戳一戳脸颊。
  没有醒，但嘴巴动了动。
  小姑娘。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甚至在笑。
  她总是很听话，已经第一时间把课表发给他。周二上午是一排vacancy，下午只有一节。
  睡懒觉会让她开心一点吗？
  他没什么可说的，也懒得想。但上帝作证，他可不想弄哭她。
  又伸出手，戳一戳。
  依然没有醒。
  太累了。
  等她终于眨眨眼睛，他伸出手。
  她明白的。她没道理欠缺生理学常识。
  所以乖乖滚到他怀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