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在去往网红店黄粱一梦的新店前，赵怀萌仔细翻了这家店的网络点评还有相关新闻报道，其中，她挑出了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当作了专访的标题。
  如果真要说，赵怀萌觉得自己和这家店也颇有些缘分。
  去年盛夏里的一天，她和前男友曾经慕名去吃过一次，当天就分了手，原因无他——短短几个小时里整个互联网都看见她的前男友发出少女一般的尖叫从那家店里跑出来，而很快对方就把这件事怪罪在了她的头上。
  可想而知，出于这种原因，赵怀萌一直觉得黄粱一梦这家店在玄学上确实是有点东西——
  不是好事的那种。
  听闻这次黄粱一梦的新分店还是选址在一家“凶宅”上，赵怀萌特意戴上了老母亲给自己求的佛珠，车子一路向东开，最终停在了离观音里不远的解放路步行街前。
  就和观音里一样，解放路也是渝江的老牌商圈，不但临江，还是一二号线的中转车站，早在在快十年前，解放路商圈的商铺价格就已经一飞冲天，放眼望去，能在这个地方立足的几乎都是诸如“茶什么月色”之类的顶级网红餐饮店。
  而很显然，对于一家网红店来说，能将分店开在这样的地方，本身就意味着一些什么。
  跟着导航，赵怀萌一路深入，最终，在一家冒菜门口绕了快十五分钟之后，高度近视的她终于发现一旁丝毫不起眼的小巷子门口用霓虹灯管排着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广告牌。
  黄粱一梦还要再往里二十米。
  只能容两个人走的小巷子又长又深，后半段居然还是个上坡的楼梯，赵怀萌一路盘着自己的佛珠，就在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走错路的时候，终于，一片开业花篮凭空出现在了楼梯半道的小平台上，而阴天的风一吹，屋檐下挂着的瓷娃娃随风而动，她扭过头去，随即在山路旁看到一间小小的门面，金属的招牌上写着四个字。
  黄粱一梦。
  把店开在这种地方……是真的想让人吃吗？
  她愣了一下的功夫，一个穿着中式外套的高瘦中年人匆匆从店里出来，看见她先是眯起眼打量了片刻，随即脸上立刻牵出一个主编看了都要怕的商业微笑，上来握住她的手。
  “是赵小姐是吧，我等你好久了……我是韩沙，之前在微信上联络你的就是我。”
  中年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赵怀萌也记得他。
  在黄粱一梦观音里的老店，韩沙就是那个收银的道士。
  她下意识问道：“道长，你平时在店里不但要负责玄学……还要负责对外洽谈商务合作？”
  韩沙微笑道：“道士也要吃饭的赵小姐，现在很难找到对口的工作，多学一点技能傍身总归不亏……新时代的道士是很卷的。”
  他将人迎进门里，一瞬间，赵怀萌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在黄粱一梦不大的门脸里藏着一间依山而建的铺子，顶很高，看上去原来应该是个杂货铺，甚至原来的木质结构都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里头放着六七张桌子，收银台的上方还挂着一张老照片，上头是一个满面笑容的女人正在往一个孩子鼻头上抹奶油。
  此时店铺后方正传来打蛋器高速运转的声音，韩沙淡淡道：“老板他带着两个蛋糕师正在后头试新菜单，可能还要有一会儿，赵小姐……我们老板做蛋糕的业务能力虽然强，但是老实讲，商务上的很多事问他不如问我。”
  赵怀萌：“……”
  其实上次她看黄粱一梦闹鬼的采访时她就发现了，这家店的精神老板果然还是另有其人。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小声道：“那个，我听说这家店也是凶宅，是真的吗？”
  像是没想到她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道长愣了一下，随即却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确实，你现在站的地方在三年前吊死过一个孩子，是自杀的。”
  赵怀萌：“…………”
  这是可以随随便便说的吗？
  记者头皮一麻，在一瞬间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手上飞速地盘起佛珠，口干舌燥道：“那……你们这是……”
  韩沙看出她的紧张，轻轻摇了摇头：“赵小姐你不必紧张，那个孩子早已往生了……三年前，她因为查出罕见病不愿意拖累父母，所以才走上的这条路，本来这个房子她的父母因为思念女儿一直不愿意出手卖掉，但现在，他们的二女儿查出一模一样的毛病……”
  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后头的故事已经不言而喻。
  一下子，赵怀萌仿佛被噎住了一般，她想起之前韩沙和她说过，黄粱一梦的分店就和主店一样，也是具有公益性质的网红店。
  据说不久前，店老板已经和渝江罕见病关爱协会达成了合作，会招募急需用钱但上班时间有限的罕见病患者家属来做店里的服务员或者外卖员，一方面补贴他们的生活所需，另一方面也让更多人了解罕见病，能为罕见病公益尽一份力。
  作为本身就相当另辟蹊径的网红店，黄粱一梦即使在转型后，打的也是一张出其不意的牌。
  韩沙道：“赵小姐，我能理解你的疑惑，但我们选择在这里开店并不是因为这是凶宅，而是这里原先的房屋主人在资金上真的非常需要帮助，毕竟，凶宅只是外人的说法，但其实对于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来说，所有所谓的凶宅其实都是无可替代的存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知为何，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赵怀萌隐约觉得眼前这位道长的眼底露出一丝怅然，但很快，他便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样子，开始仔细同她说起了这家分店的公益模式，最后，还不忘给她看了店里所有的资质证书。
  “大体就是这样，这家店我们前后筹备了快一年，前期也有不少困难，但因为最近有了新的海外投资人，终于后天就要开业了，赵小姐，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
  侃侃而谈了许久，韩沙请她到角落里的座位上坐下，而随着面前被摆上柠檬水，赵怀萌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她知道，自己的专访其实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毕竟，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专栏里通篇都是广告，就算主编一开始是想叫她写一篇软文，甚至连名字都给她取好了，就叫《恐怖网红店开业指南》。
  赵怀萌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说什么只要把那位白老板含辛茹苦开店的过程写清楚就好了，还说什么又是闹鬼又是破案的爽文读者肯定喜欢看，但是拜托，她可是个渝江日刊的专栏记者，又不是写小说的，以她的职业操守，她总不能拿出这种哗众取宠的东西去糊弄她的读者。
  不管怎么样——
  赵怀盟深吸口气，翻出自己的笔记本看了看之前她做的功课，说道：“其实在观音里 29 号的案子被破之后，关于凶宅的争议已经慢慢平息了，韩先生，也请你放心，这次的专栏里我也不会重点写这个，因为相比于房子本身……其实，我更想知道的也是关于房子里的人的故事。”
  “……人？”
  “没错，就是，关于你们的故事。”
  赵怀盟言简意赅地说完，目光如炬地看着桌子对面的人。
  “我更想知道，为什么最初你们会选择在这么一家有恐怖色彩的网红店里打工？让你们一直追随黄粱一梦白老板的原因又是什么……韩先生，可以请你先和我说说吗？”
  番外七恐怖网红店开业指南 02
  “说实话，你这个问题有点复杂。”
  沉默片刻后，韩沙笑了笑。
  “有多复杂？”赵怀萌发挥出记者的不依不饶。
  韩沙目光一转，温和道：“我之前说过了，修道也要吃饭，赵小姐，我也是个普通的打工人，老板让我温饱，我为老板干活，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赵怀萌却还是坚持：“但我之前看到了一些小道消息，说韩先生你有个女儿……”
  “这件事你难道要写在专栏里吗赵小姐？”
  不等赵怀萌说完，韩沙打断她，神色骤然冷了下来：“我以为以贵刊的专业程度，应该不会要在专栏里写这种小道消息吧。”
  当了多年记者，赵怀萌一眼就看破了对方眼底的敌意，瞬间心里警铃大作。
  半秒钟之内这个道士就像是变了一张脸，看来这家店的人比她想的还要难搞。
  不得已，她只能软下语气：“我只是希望将这家店写的有血有肉一点，这也是我第一次写这样的稿件……韩先生，您如果不介意……”
  “我当然介意。”
  韩沙眯起眼，面对她的装可怜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我希望最终贵刊不要写一些多余的东西，而如果说，你非要写一个我在这打工的原因……”
  他想了想，紧跟着却直接站起身，冷淡地丢下一句：“大道至简，知易行难，这家店有个好老板，赵小姐，像我这样四处漂泊的人，可不是随便在哪里都会得到免费的蛋糕的。”
  “……蛋糕？”
  赵怀萌还在努力咀嚼这话里的意思，但韩沙却已经丢下她去厨房了，很快，一个一身黑衣的姑娘急急忙忙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因为步子太急，人几乎是“摔”在了赵怀萌的对面。
  “对，对不起！”
  姑娘慌里慌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那……那个，我刚在后头跟老板学新的裱花抹面，韩哥说你要找我们每个人做一段采访？”
  宋楠师，前渝江殡仪馆的入殓师，现在黄粱一梦的蛋糕师。
  赵怀萌不愿沉浸在刚刚的失败里，匆匆扫了一眼她做的功课，不管怎么样，眼前这个小姑娘总不会比之前那个道士难搞。
  她决定先从闲聊拉近距离：“宋小姐吧，我之前在网上听说，你留在这家店是因为你喜欢——”
  “咳！”
  话说了一半，宋楠师的柠檬水已经喷了半桌。
  姑娘的脸涨的通红：“那个……这个事情你不会是要写进专栏里的吧？”
  “……”
  实在没想到随便聊聊都能翻车，赵怀萌赶忙解释：“宋小姐，其实我只是想知道你在这家店打工的原因是什么？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凶宅打工的吧？”
  她自认为自己表达得已经足够清楚了，但对面的姑娘却明显会错了意，不知为何忽然开始小声地自言自语：“所以说，只要趁着这个机会写进采访里，老板就会看到，老板看到的话，说不定他就会意识到……”
  她喃喃着，紧跟着猛地抬起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过来，语速忽然变得很快：“小姐姐，那我就说了！我们老板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要是没有他我不可能转行做蛋糕师，明明他胆子很小，但是他却不害怕我的职业，让我做娃娃，还陪我去扫墓，给我外公外婆送玫瑰……关键是，老板的蛋糕真的很好吃！这些你都能写进专栏里吗？”
  ……
  姐妹，就是说，直接表白不香吗？
  专栏记者只觉得一阵头疼。
  虽说终于有了点东西可以写，但是，本身主编给她的要求就已经很离谱，现在要是还要在里头加点什么偶像剧情节……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再在下个人身上碰碰运气，无奈道：“宋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如果我将你留在黄粱一梦的原因写成是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你觉得怎么样？”
  “人生的新方向……”
  宋楠师喃喃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很快就高兴地点了点头：“也对！是老板帮我找到的！小姐姐，你不要忘记帮我夸夸老板！我去帮你叫雷姐出来！”
  说罢，宋楠师一溜烟消失在了前厅，不一会儿，又换了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孕妇出来。
  这位更是重量级。
  赵怀萌重振旗鼓，仔细看了她的笔记。
  雷虹，据说过去是个警察，而且她的丈夫是……
  “你好，我是雷虹。”
  赵怀萌正在整理思路，女人已经直接在她对面坐下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后，雷虹利落道：“老韩邀请媒体做采访是为了打广告，但是看你的样子，似乎你还想写点别的，不管你要写我什么——”
  她顿了顿：“别写。”
  赵怀萌：“……”
  雷虹用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我怀孕了，我的丈夫还在职，我不想因为采访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如果一定要问我来这儿工作的原因，你可以说我觉得这儿的老板是个不错的人，如果跟着他干，凶宅我也可以接受。”
  末了，她淡淡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人：“姑娘，你应该知道，孕妇的忌讳比较多，孩子也听不得造谣的吧？”
  之前是谁说可以接受凶宅的啊！那不是禁忌吗！
  赵怀萌现在是越来越好奇了，这家店的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是怎么做到把这些难搞的人一个个搜罗来给他干活的？
  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想最后做一下努力：“可这个理由前头的韩先生和宋小姐已经说了。”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