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丘比特、阿莫尔、维纳斯（十）

  桧抱着腿，坐在休息室那片软软的毯子上。
  墨绿色的毛毯看起来就像湿润的草地，又像是猫咪那暖烘烘的腹部。
  珂尤特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
  除了互相触碰时，对方膝盖上的温度外，他身上那犹如烟熏过的香草的味道也传了过来。
  珂尤特·德尔菲给人的印象总是有些高不可攀，但他的信息素恰恰相反，甜美到令人头晕目眩。
  也许这个人心中也藏有一只喜欢撒娇的小猫咪吧。
  时尚杂志的专栏作家说过，信息素的味道也是人的内心的真实写照。有态度冷硬，信息素却很温暖的人；也有看起来和蔼可亲，信息素的气味却非常冷酷的人。
  “对不起。”
  珂尤特突然说。
  “嗯？”
  “如果不是我硬邀请你来的话……”
  “啊，那个，没关系。”
  桧有些生硬地回答。
  “也没受伤，只是被警察不痛不痒地问了两句话。能近距离看到骑士的变身现场，反而还是我赚了。”
  “小桧不怕吗？”这里可是死人了哦。珂尤特看着桧，他的眼睛是很一种明亮的浅金色，在强光之下，乍一看会有些可怕。但只要在光线柔和的室内，却给人以爱娇的印象。
  “我还好啦……”比起自己，桧更想问他怕不怕。毕竟是没吃过苦头的大少爷嘛。
  小桃学姐的绯闻男友也是大少爷来着。桧想起学校里的各种传闻，那天看见的和学姐站在一起的人，就是塞里弗米斯特吧。
  有点不一样呢，桧回忆着塞里弗米斯特给人的感觉，那个人要——怎么说，更加自我意识过剩，更目中无人一点？
  “小桧真勇敢呢。”
  珂尤特学着她的样子，用双臂环绕住膝盖。将脸贴在膝头。
  “嗯。”
  “而且很喜欢装甲骑士。”
  “嗯……嗯！”
  这样说出来有点像小孩子，“我喜欢变身英雄！”，但桧无论何时都不会否认自己的喜好：“我最喜欢装甲骑士了。”
  “那算什么？”珂尤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明是很危险的职业。”
  “可是，又很强，又很帅啊。”
  “小桧也很强啊……”
  珂尤特低低地说。
  “哪有。我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嘛。”为了让气氛轻松一点，桧刻意说道。“要说强也是你们这种alpha啦，这么低落是要怎样？未来的骑士大人？”
  珂尤特却没有理会她的自嘲，反而摇了摇头：“和小桧相比的话，我……”
  珂尤特像是沉浸在某种自我厌恶的情绪中。这点让桧感到非常不爽，他明明是个前途光明的alpha，又有钱又有实力。未来铁板钉钉的装甲骑士，光是这一项就足够桧羡慕的要死了，所以她的语气也变得像是在挑衅：“那，你说下我到底强在哪里啊？”
  “医院的时候。”
  珂尤特说起了意料之外的名词。
  “我，以前在医院遇见过小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桧认真想了下，发现自己毫无印象。
  “七年前的时候——”
  ◇
  七年前，妈妈再次怀孕了。
  在怀孕大概四个月的时候，需要去医院将胚胎移植到人工子宫里。妈妈也因此在医院住了大概一个周。
  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每天放学都会去医院看妈妈。
  虽然爸爸也说过不把课上完就不要去，但我想妈妈一个人在医院，肯定会很寂寞，很怕黑。所以我还是坚持让管家伯伯送我过去。
  妈妈穿着浅蓝色的病号服，微笑着躺在床上。我总是带游戏机和漫画过去，只有和妈妈单独在一起，她才不会训斥我沉溺于这些无意义的娱乐。
  遇见小桧就是这个时候。
  我听见医生和护士的闲聊，他们说这个病房有个女孩子，父母因为车祸过世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想，她真可怜，她再也看不见自己的父母了。
  就当我自顾自地对她抱以同情的时候，病房的门打开了。
  那个女孩子从门里走出来，什么也没有说，直直地走向聊天的护士。我以为她会哭出来，或者说大吵大闹，她只是说：“到换药的时间了。”
  就只是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在她的脸上看不到失去家人的悲痛，也没有故作坚强的笑容。
  没有表情，像美术室的石膏像一样的脸，和笔直地望向前方的眼睛。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女孩真厉害。
  比起因为母亲住院就担心地落下泪来的我，她要坚强的多，也要冷静的多。
  ◇
  听到这里，桧不快地皱起眉：“等下，你好像误解了什么。我当时只是没能反应过来。”
  就是这样，和冷静啊坚强啊什么完全无关。再者仅仅因为我没哭，就断定我很强什么的，也太武断了吧？通常不是会认为这孩子很冷漠之类的？
  “呵呵。”珂尤特轻轻笑了起来：“对我而言，这个就叫做强大啊。”
  “是因为alpha的自尊心？但不管怎么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一句过时的古话了哦。”
  “是我的家庭……我爸爸你知道吗？叫做利奥尔·德尔菲的人。”桧犹豫着点了点头，珂尤特接着说了下去：“那个人虽然在商业上有所建树，却没有成为优秀的装甲骑士的才能呢。因此年纪一到，就早早地选择了退役。”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
  他却不死心，将自己的梦想托付给了下一代。
  利用权势和美丽且聪慧的omega女性结婚，希望孩子能继承父母优秀的基因，成长为卓越的装甲骑士——如果真有这么简单，世界上就不会有如此多为了孩子而发愁的父母了。
  结果当然也不会和爸爸预想的那样顺利。
  我的大姐是个omega，早早地因为商业联姻嫁出去了。二哥是个叛逆的beta，前年和爸爸大吵一架之后，就离家出走。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叁子，虽然是alpha，但多愁善感这点真是看了令人头疼 。
  爸爸好像是觉得，强大的装甲骑士就得没血没泪，冷酷无情吧。
  “……所以我很羡慕小桧，你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这么冷静透彻，就好像没有什么人或事能伤害到你一样。”
  听到这句话，桧推了推眼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就姑且当做赞美好了——但珂尤特，你搞错了一件事。”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不理解你的羡慕，也没办法感受你的痛苦。和连装甲骑士都当不上的我说这些，我只会认为你是在炫耀。
  抱歉，你的痛苦我不懂也不想去懂。我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决定，是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同情别人。
  就是这样。啊，不过，基于朋友的立场，我还是会尊重你的决定的，不论你想不想当骑士，那都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桧轻轻松松说出了她的想法。
  稍显冷酷，但这毫无疑问是她的真心话。
  也许正是因为她将珂尤特当做朋友，才会对他直言不讳吧。
  而听到这番话的少年，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秒钟。一秒钟后，又恢复了平时那淡淡的笑容。
  “是、是啊，因为我和小桧是朋友嘛。”
  ◇
  驻留在休息室的两位刑警，一人又矮又小，剃得短短的寸头下，是一张像是在发怒的凶恶面孔；另一个人身材高瘦，头脏兮兮的灰金色长发扎在脑后，以公务员的标准来说明显是违规了。他满不在乎地咬着圆珠笔的笔杆，在这个年代还选择用纸质的记事本。这两人，一个长得像德国腊肠犬；另一个则如同阿富汗猎犬，不管怎么看都是相当滑稽的组合。
  因为灾厄现象由叁位骑士接受，桧本以为他们也应该和大家一样无所事事才对。没想到刑警二人组又拿起笔记本，再次和众人核实案件的细节。
  “……那个，这次难道不是灾厄现象引发的事故吗？”唐小姐怯生生地提问，“还有什么询问的必要吗？”
  “这个嘛，解决灾厄现象是装甲骑士的工作，而解决案件则是刑警的工作。究竟是不是事故，现在还无法定论。”高个头的刑警用一种提不精神，懒洋洋的语气说着：“抱歉，还有些问题需要和大家核实，能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吗？”
  ◇
  灾厄现象对于装甲骑士来说，应该算是彰显实力的好机会吧。
  然而有的人却缺少这种运气，在同僚正与危害市民安全的灾厄现象艰苦作战的同时，他穿着制服，却在大街小巷慢悠悠地晃来晃去。
  夏映光今天的任务是巡逻街道。
  警局有配备慢速二轮车，但夏映光不会用那个，再说就年代而言也太古老了。他满面嫌恶地拒绝了同事的好意，宁愿靠自己的双腿步行。
  如果遇上利用车辆作案的嫌犯，慢速二轮车也起不了什么左右；反之论跑步，夏映光有绝对不会输给对方的自信。
  在一路漫步至旧街一巷的时候，叁车路口中央的圆柱形建筑下方，有一个似曾相识的招牌。
  “……金鱼缸？”
  以这个奇怪的名字命名的，是一家光是看上去就破破烂烂的书店。
  啊，这就是雨明季说的那个，她购买游戏的书店吧？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于是夏映光决定进去逛逛。
  书店的面积大约在叁十平方米，分为上下两层。因为是个人经营的店铺，除了当季新书外，店主也进行二手书的买卖。除此之外，似乎还有游戏软体、音乐专辑和手工制品出售。
  看见身穿警服的警察大人踏进店内，守在柜台处的中年男性大吃一惊，随即战战兢兢地说：“欢迎光临，有，有什么事吗？”
  夏映光本想说只是随便逛逛，但转念一想，反正来都来了，不如把要问的事情一口气问清楚。
  “你见过这个女孩子吗？”他从移动终端中调出雨明季的照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