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这个周末，一切照旧的过完。
  周一，佟遥收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奶奶联系上了她爸爸，那头倒没有推卸责任，答应给十万块钱用作奶奶的医药费，但也附加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条件，不要让他现在的家庭知道他有一个女儿。
  坏消息是病理结果出来了，主治医师告知佟遥，奶奶的病情在临床上已经到了叁期，需要尽快确定治疗方案，切除病灶，预后情况不能保证，得根据之后的化疗效果来看。
  宜城到底是小城市，医生建议她去省城医院再做进一步的检查，那边的医院有更擅长这个领域的专家，医疗资源也更好。
  原本已经准备出院，但病理结果一出，奶奶继续留院观察。
  两相对比之下，连前一个好消息都没法让佟遥有半点放松的感觉。
  晚上，奶奶看着时间不早，催促着佟遥回去睡觉。
  佟遥从中午拿到报告的那一刻，情绪就处在临界边缘，撑到现在，很怕下一秒会哭出来，所以奶奶说完，她便收拾收拾书包起身了。
  一出病房，眼眶和鼻子霎时泛酸，她茫然地看看四周，像是忘记该往哪儿走。
  医院走廊来来往往的人，大概见惯这样失魂落魄的状态，漠然投来一道视线便移开。
  佟遥低头用手背胡乱擦了几下眼睛，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往电梯间走。
  春末和初夏交界的天气，昼夜温差大，佟遥今天白天来过一趟医院，那时是正午，阳光灼人，她只穿一件薄衫，到了晚间温度降下来，走出住院楼，皮肤覆上一层冷意。
  晚风拂面，佟遥脚步不停地走到公交站台。
  周柏山在这里等她。
  一走近，借着站台后广告牌莹白的光，周柏山一眼便看到她濡湿的睫毛。
  她面皮薄，一流眼泪，眼角到眉尾都是红的。
  周柏山的心像是和她系在一起了，颤动难受都一同体会，这会儿见她不好过，他的心也揪起来。
  他伸手用指腹帮她擦去眼角未干的泪渍。
  佟遥目光落在前面空旷的马路上，沉默一会儿，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开口，声音发虚，“我早就做过最坏打算了，可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不能接受，我甚至还在侥幸，还在想会不会是弄错了。”
  周柏山握紧她的手，他觉得佟遥今天状态不对。
  “佟遥，你是不是害怕？”
  佟遥垂下肩，语气也消沉，“我今天听护士说隔壁床的病人去世了，我就感觉……”她喉咙哽住，停顿一下才继续说：“我感觉好突然，前几天去医院的时候，那个人还在找我说话。”
  对死亡的恐惧不是人为可控的，周柏山知道她被吓住了。
  安慰的话不痛不痒，他和她一点点分析，“我下午查了资料，叁期也是分类型的，低危期的治愈率不算低，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奶奶这个阶段还有很多转圜余地，对不对？”
  佟遥听着他耐心的话，慢慢平静下来。
  “对，医生今天还和我说，病理结果只是一个范围参考，具体治疗还是要根据奶奶的身体情况来定。”
  “嗯，所以不要想太多，今晚回去早点休息，好不好？”
  佟遥点点头。
  周柏山问起别的，“奶奶呢，她愿意做手术吗？”
  “愿意。”说到这个，佟遥表情轻松了许多，浅浅笑一下，“我爸爸给钱的时候，让我不要联系他，奶奶很生气，好像小孩子赌气一样，说一定要好好活着陪我。”
  “但奶奶不太懂，她以为做完手术就康复了。”她抿一抿唇，“不过奶奶现在还是很配合的，这些等以后我慢慢和她说吧。”
  “嗯，慢慢来。”
  晚一点，周柏山把佟遥送回家，再回去自己那儿。
  刚进屋，就看到临走前给花花留的水一点没少。
  他都习惯了，把花花从窝里拎出来陪着玩了一会儿，然后把水碗端到旁边，敲一敲吸引它注意。
  花花也算给面子，蹲在旁边盯了一会儿就凑上去喝了。
  小猫年纪不大，注意力很难集中，周柏山坐在一旁没动，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打断这祖宗喝水。
  结果手机偏偏在这时候进了通电话。
  震动一响，花花果然竖起耳朵，猫眼睁得圆圆的左右瞧看，没等周柏山按住它，它已经跑开，徒留水碗孤零零坐在原地。
  他也随它去了，伸手拿起手机。
  屏幕上是一串没有任何备注的号码，所在地是北城。
  周柏山目光微动，却不惊讶，这是一通他早就在等的电话。
  接通后，那边是年轻男人的声音，好态度的请他稍等，他知道这是他爷爷的秘书。
  半分钟后，电话转接成功，那边是老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唤了他一声“小山”。
  周柏山开口：“爷爷。”
  “见过你爸了吧？”
  “嗯。”
  老爷子语气里带点明知故问，“我听说你在那边谈了个恋爱？小姑娘成绩好像不错啊，你这样浑，人怎么瞧上你的？”
  周柏山叹口气，“爷爷，您别兜圈子了。”
  那头朗声笑了，“行。”
  “我记得您有认识的院长朋友。”
  周柏山说完，老爷子想到前不久拿到手的调查资料上面写着那姑娘的奶奶在住院，便大概猜到他的目的是什么了。
  “我是认识几个，她家里人生的什么病啊？”
  “癌症。”
  “哦，那确实难办，怪不得你在这儿等着跟我谈条件呢。”
  周柏山给出诚意，“我月底之前会回去。”
  “心甘情愿的？你回来了就得踏踏实实的听我安排，可别叁天两头往外跑。”
  周柏山静默片刻，裤脚忽然被跑回来的花花叼着扯了一下。
  他低头，有点无奈地看它，却恍然发现小猫长大了很多，头一回见时，它还没比巴掌大多少。
  他忽的想起佟遥带他去楼底下看野猫，想起第一次接花花回家那晚，她眼里藏不住的惊喜。
  关于她，或哭或笑，桩桩件件好似嵌进脑海，挥之不去。
  他舍不得。
  “小山？”
  周柏山终于再次出声：“我心甘情愿，希望您也尽心尽力。”
  对面回他“当然”。
  -
  四月二十号，谷雨时节。
  周柏山买了蛋糕，给佟遥过生日。
  那晚下自习，周柏山带她回了自己那儿。
  佟遥很多年不过生日，更别说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
  等周柏山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蛋糕，她才后知后觉想起这天是什么日子。
  蛋糕是淡粉色的，顶上放着四颗草莓，样式简单，小小的一个，但两个人吃足够了。
  佟遥已经不太记得生日该是怎么样的流程了。
  她坐在桌子旁，看着周柏山点蜡烛，关灯，然后听他说，“佟遥，十八岁生日快乐。”
  “许个愿吧。”
  佟遥的眼眶被蜡烛熏得发烫，怔怔看周柏山一眼，有些生疏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该许什么愿望呢？
  她大脑一片空白。
  周柏山也不催，坐着慢慢等，看她笼在烛光中的白净面庞，安静又虔诚。
  佟遥想好了——她希望自己爱的人都平安。
  她睁开眼吹灭蜡烛。
  客厅一片昏暗，周柏山起身去开灯。
  开关“咔哒”一声，眼前通明，佟遥坐在原位，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没来得及准备生日礼物，以后补上好不好？”
  她弯弯唇，笑着摇头说没关系，让他先吃蛋糕。
  周柏山在她身边坐下，佟遥用塑料刀切下一块完整好看的叁角蛋糕递给他。
  视线相触时，她从周柏山眼中未尽的歉意里看出一些别的意味。
  挨在一起吃完蛋糕，佟遥心情不错的主动亲了亲他。
  周柏山的回吻依旧激烈，两人口中都是甜腻腻的奶油味，唇舌和气味一样分不出你我。
  接过吻，佟遥的脸贴着他的肩，小声和他抱怨，“周柏山，你刚刚把我的背压得好痛。”
  “对不起。”周柏山抬手帮她揉了揉肩胛那一块。
  “周柏山。”
  “嗯？”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