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坐在书房中,一旁的沈益似乎仍然没从林得胜去世的消息中缓过神来。而他,此时此刻必须尽快思考出林得胜去世后,究竟应该怎么办。
从事实上来说,林得胜去世,并不导致权力真空,因为原本林得胜的角色,就比较类似于旗帜。但是受到影响的,是一直以来被压在林得胜之下的那些山寨的土匪头子们。他们虽然都知道吴大在三人之中的实权最高地位,但是林得胜死后,难免不会有人发难。
那么第一步,毫无疑问就是封锁消息,这步他已经安排人做下去了,问题不大,真正有问题的,是第二步。
“沈兄弟,你清醒一下,我有些事要和你谈谈。”
沈益僵硬地将脑袋转向吴大“啊。。。你说?”
“我知道林老大去世你很悲痛,我也一样,但是这件事,我们不可能将他的死难归于什么神鬼玄妙之类的东西,”吴大喝了口茶水“如果我们想要压服下面的人的话,一来要定下来‘谁杀了林老大’,然后才能展开复仇。”
沈益是聪明人,听到这话马上把自己从悲痛之中捞了出来“如果不能咬死钦天监的话。。。那还是要从敌人的前线将领里,找一个点。”
吴大站起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把拿过一个小簿子,打开,上面记了所有宁鄱防线上的官军主要将领。
“温哲不太好,他毕竟是前线的主帅,早晚有一战,”吴大扫了扫上面的名字,要么是重量不够,要么是迟早要打,即使把这个复仇的种子种到他身上也没用“哎,我记得这个祖荣,好像就是在钦天监杀林老大之前,去武郡的将军?”
“那就他吧,他在那,我们说他杀了林老大,他也愿意接这个恶名,”沈益叹了口气,站起身“我去休息了,老吴你辛苦。。。”
“嗯。”看着有些过于憔悴的沈益,吴大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望着沈益走远,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侍卫跑到他身边。
“将军,有人来访。”
“谁?”
“那人自称大奥通商总使宋朔生。”
“请进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精壮男人头戴丝绸小帽,径直走了进来,吴大看着他,笑着拱了拱手“来者可是宋总使?”
“正是在下,”宋朔生也一副商人样的客套笑容“我听闻奉仁将军有意收购火器,便不请自来了。”
吴大愣了一下“呃,不是耿大人请你来的?”
“当然不是,耿易明做人太精细,在官言官,在商言商虽是不错,但是跟像商一样的官谈事情,还是不舒服,”宋朔生拿过旁边的一个盒子,双手奉上“大奥产葡萄佳酿,献给奉仁将军。”
旁边的小厮急忙接过盒子,而吴大则朝屋里摆了个手势“来,请,屋里聊。”
两人来到书房中,坐了下来,吴大清了清嗓子“那宋总使,吴某就开门见山了,请问宋总使有多少火器能够卖出?”
宋朔生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您想要多少?”
吴大沉默着思索起来,在他印象中,主要用来正面拼杀的毫无疑问还是重装的甲兵,这火铳部队可以极大地提高训练度不高的民兵的作战能力,所以数量可能要对标他们手下的民兵来购买。
“先来五万支,如果没问题的话,希望您能再准备十万支的货。”
宋朔生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点头“好,明日就能运来。”
“这。。。呃,您那边货物真的足够么?”吴大见宋朔生这么果断,心中也有些感到奇怪“可以宽限几天的。”
“不必,吴将军,”宋朔生笑起来“宋某回到大胤,就是为了卖这火器,船上有三十万支,另有大奥钢炉,专门用于制造枪管,我还带了工匠数名,可惜皇帝对此毫无热情,而现在把这些送到岱州,又只会给孙正然添麻烦,您这里,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吴大听宋朔生说得如此精细明白,几乎是坦诚以待,戒心自然放下许多“那这样,宋总使,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今天先下令集结民兵,明天可能需要您帮我们整训部队,麻烦您了。”
宋朔生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那我先回商馆,就不叨扰将军了。”随后,他站起身,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两人都熟悉的人。
耿易明。
宋朔生朝一脸惊讶的耿易明微笑着拱拱手,随后径直走出去,耿易明站在门口,惊讶地看了看吴大,又看了看宋朔生,呆愣在那里。
吴大抬眼看了下耿易明,随后大吼出声“匹夫!你知罪否!”
耿易明听到这话,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颤抖起来“知罪。。。知罪。。。”
“什么罪?自己说。”吴大这次是下了决心要拿下耿易明,目的很简单,这个人之前似乎就想在林得胜和他之间撬开一个空间好让耿易明生存。从吴大的联岱州攻京师的战略来看,这个人在孙正然一党加入之后,估计也会尝试着割裂义军内部以保证他的地位,这个人不除不行。
但是耿易明却并不知道这点,吴大连屋子都没让他进,他说的每句话,都会被门口的侍卫听得清清楚楚,他必须想一个能够保住自己这条命的罪名。
耿易明猜测起来:吴大突然问出这句话,有两种可能。一是吴大他们真的认为耿易明之前的某个行为是有罪的,这样的话他可能还有些辩驳的空间。二是吴大根本不在意他做错了什么,目的就是杀他。
在他看来,既然有两个侍卫在旁观,说明前者的可能性大过后者,那么他需要做的,就是猜到吴大想让他说什么,以及说什么,能够保住这条命。
“小人立功心切!唆使林将军进军武郡!如今,林将军生死不知,小的罪该万死!”
“呵,”吴大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先拿下!”
旁边两个侍卫直接把耿易明按在地上,吴大站起身,俯视着耿易明那过于圆的脸“耿易明,你说什么‘立功心切!唆使林将军进军武郡’,这和我听到的说法,不是很对得上啊。”
吴大微微挑眉,他必定要弄死耿易明,这人哪怕活一天,对于奉义军的事业都是极大的威胁。
他开口道“我怎么听说,您里通官府,将林将军诱至武郡城下,然后再让官军擒杀呢?”
耿易明听到这话,浑身的肥肉都绷紧了,如果说别的说法可能是吴大还要给他留几分情面,那这个说法,这个罪名,毫无疑问是奔着要他命去的,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到底是真的有人告诉吴大耿易明卖了林得胜,还是吴大自己编出来的这段话。
他不知道,他被按在地上,甚至看不到吴大的脸。
吴大就在这时,对两边的侍卫高声道“把他嘴堵上!当官的巧言令色,审之前都不得把布拿下来,然后带到地牢去!”
两个卫兵将耿易明的嘴用旁边不知何时摆在那里的抹布塞住,随后两个壮硕男子押着这样一个球一路走到奉仁将军府的地牢里,将他直接丢在牢中,锁了起来。
三座将军府里面都有原来的士绅们自己修来用的地牢,而现在,这牢里则是用来关那些抓来的官军中的小官。
此刻正值初春,地牢中是最为阴冷的时候,绝大多数官军的俘虏都受不了这阴冷,投了诚,而此时的牢中也就只有耿易明一人。
耿易明此时手脚都被锁住,而口中则是一块又臭又硬的抹布。最开始,他心中还有无穷尽的愤怒,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从这样的愤怒中脱离出来了。
如果吴大真的一心想要杀他,那他的愤怒又算什么呢?
他的身体在初春的地窖中缓缓失去体温,他越来越冷,越来越冷,而不知何时,身边,似乎出现了一个温暖的源头。
他睁开眼,摆在他旁边的,正是一个火炉,而火炉边上坐着的人,是吴大。
火炉上面的铁架子顶上,摆着一个陶壶,里面冒着热气,似乎是在煮什么东西的汤。
吴大看了眼耿易明,一把把抹布从他口中拽了出来,又给耿易明的双手松了绑。耿易明此时既没有力气扑向吴大,也没有半点说话的力气,仅仅是坐在那里,而吴大则给他倒了碗汤,送到他手中。
“喝了吧,暖暖。”
耿易明此时此刻已经被冻得无法思考,他拿过那碗热汤,咕咚咕咚也不顾舌头或是什么地方被烫伤,就这么喝了下去。
吴大见他喝下去后,站起身,走出了地牢,对旁边的狱卒低声问道“你那药,真的有用么?”
“禀将军,肯定有用,我一会儿就下去给他收尸。”
“好,辛苦你了。”
说罢,吴大缓缓离开,走出地牢所在的建筑中,高声喊了句“二蛋!牵马来!准备去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