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銮殿出来后,俞礼还处在一个恍惚的状态,他知道太多历史上治理水患最后把自己折进去的京官,水患岂是儿戏,况且商王朝如今水患已经严重到淹没了好几座城池。他那个方案上,最重要的环节就是监督官事必躬亲,得站在治水的第一线。
他原本打算,献上这个计策后,就怂恿皇帝派恭亲王去,千算万算,没算到被商炽截胡,也没算到,一向宝贝着商炽的昭兴帝,会同意让商炽去。
或许昭兴帝眼里,在权利与亲情面前,他依旧会义不容辞的出卖儿子而去收复失散的权柄。
这个方案派商炽比派恭亲王,更保险,更有效。
“怎么?出来后就一脸丧夫相,本宫还没死呢。”商炽同俞礼并肩走着,转头看到他一贯支着的盲杖,眼中流露出异样的情绪,说道:“我走之后,你就呆在太子府里,任何人叫你都别出去,包括皇帝。”
“我跟你一块去。”俞礼捏紧手里的盲杖,雪色苍白的脸上满是坚持。
商炽好整以暇地看了他眼,嗤笑了声:“你去干嘛?水灾来了,我可保不住你。”
“我能照顾好自己,商炽,这次水患不是儿戏,不是你一个人能扛下来的。”俞礼无比自责,他应该提前跟皇帝提议让恭亲王接手。
商炽弯眸笑了笑,初升的太阳照在碧瓦金檐上闪烁着耀眼的金芒:“这些年来,天大的事都是我一个人扛过来的,在塞北弹尽粮绝时,回京城孤立无援时,于朝廷无立足之地时,但不依旧好好的,可能这就是古人说的祸害遗千年吧。”
“你不是。”俞礼没忍住顶了句,道:“你不带我就罢,回去后我给你写份详细的治水步骤,你要是愿意信我,就按我说的来做。”
“行啊。”商炽漫不经心地回着,走至金武门前突然停了脚,俞礼不解道:“怎么了?”
“我数三声,钱亿会来叫我回去。”商炽嘴角露出一抹讽笑,俞礼一脸狐疑,然而当商炽数完三声后,身后果真传来钱亿的声音。
“太子爷且先等等,圣上有请呢。”
俞礼惊讶道:“你还学过算命?”
商炽勾了下唇,这不似笑的笑凉薄得很:“不过是上演一场父慈子不孝的场景而已。”
商炽去见他爹了,俞礼见此正好,自己乘了马车回去。
中途俞礼借口想下去走走,执书便扶着他下了车,李向跟在后面保护俞礼的安全。
街上人多嘈杂,俞礼故意往人挤人的地方领,趁跟李向拉开距离之际,问执书:“你之前说京城有许多家铺子都在我名下,那有没药铺?”
“自然是有的,主子每日用的药材都是从自家铺子支取的,每日来给主子把脉的,也是自家门下的医师。”执书一五一十地回答后,道:“主子问这个做甚?”
“去查账。”俞礼拿出了惯用的借口,执书去跟李向说了声后,李向执意要跟着,便一同去了俞家医馆。
俞家的首富之名不仅在江南人尽皆知,京城这一块也有很多人冲着其口碑来俞家医馆看病,以至满堂都是病患,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趴着的,比闹市还热闹。
俞礼一露面,杂役便立刻去后堂叫掌柜的,没一会,这家店明面上的老板恭恭敬敬地来将俞礼等人迎了进去,待人落座奉上茶点后,道:“少庄家可是有哪不舒服的?”
执书道:“把你们今年的账本拿出来,我家主子看看。”
医馆老板连连应好,吩咐人去取,重重一本账簿被抱了来,俞礼喝着茶,听执书一点点给他念每月的支出跟收益,以及一些金额比较大或支出繁杂的事项。
医馆老板道:“今年药材紧缩,是以从药农那购入的成本比往年贵了不少,但大庄家吩咐无论怎样也不能改变药材的售价,以至于收益落了下来,给人看病几乎是在做慈善。”
估计还是因为南方发大水的原因,黑心商将药材垄断了。
俞礼一一听着,一盏茶不知不觉喝完了,执书又给他续了杯,俞礼接杯盏的时候点了点执书的手,执书反应过来,道:“李向大哥,要不你去里屋歇着吧,这里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完。”
李向看了眼那叠厚厚的账本,道:“我去外等着。”
待人走后,俞礼放下茶盏,医馆老板也停下解释,问道:“少庄家来此,恐怕不单是看账本吧?”
俞礼笑了笑,道:“确实,铺子里可有可靠的医师?”
“常去少庄主府上把脉的那位是主家那边调来的,此时并不在铺子里,铺里的医师都是家底清白的,其中一位医术最高,脾气也不小,可要叫来?”
俞礼道:“劳烦,不要让人知道。”
医馆老板自是不敢耽搁,没一会就将人带来了。
执书瞧着眼前之人,不可思议道:“这就是你说的医师?”
他原以为像这种医术高超又脾气不甚好的,必然是古板严苛的老先生,然而医馆老板带来的,却是个看着颇年轻的秀丽少女。
那名医师冷哼了声,声音清脆如黄莺鸣叫:“别看不起人,我虽比那些个老头年轻个把岁,但所学的本事可比他们强多了。等皇宫招贤时,我就是宫内头等御医。”
俞礼自黑纱后不动声色看了眼这女子,穿着一身粗布白衣,头发用木簪高高挽起,利落干净,此时正一脸傲气地高抬下巴,不管在场的是谁,都得不了她恭敬。
俞礼说道:“以你的脾性,恐怕进宫后很难生存。”
“你看不起我?”宣柳洇瞥了他一眼,柳眉倒竖:“我看你面堂苍白,吐息虚弱,也不像是长命的人。”
医馆老板已经明里暗里提点了好几次,听宣柳洇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顿时怒斥道:“这是少庄家!”
俞礼抬手扼制,道:“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提醒一句,那宫闱之内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姑娘不去,是福。”
宣柳洇闻言赤红了脸,别扭道:“我自有自己的判断。”
医馆老板不敢再让宣柳洇继续待着把俞礼惹怒,忙道:“快去给少庄家看看,身体可有什么大碍。”
宣柳洇上前了一步,俞礼不动声色将手收在袖子里,宣柳洇明显不服管教,他可不敢给她把脉,万一瞧出他不是个瞎子,便是隐患一个。
他屏退众人,房里只剩他们两人后,从怀里将装着茶汁的小瓷瓶拿了出来,宣柳洇接过闻了闻,只道:“这不就是普通的贡茶?”
“自是不普通的,不然我也不会来问姑娘。”
宣柳洇再次嗅了嗅,觉得俞礼不像是故意玩弄她,但一时半会,没有专门的提炼工具,她也不好下定论里面有什么料。
她嗅不出来的,只可能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而她没接触过的,只有皇宫中的秘药,难怪这个好看的瞎子说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宣柳洇收了瓷瓶,道:“给我点时间,我查出来会在下次见面时告诉你。”
没第一时间知道答案,俞礼难免有些失望,道了声有劳,起身随执书回了太子府。
待他们走后,宣柳洇还在看那个小瓷瓶,医馆老板进来看到,问起:“少庄家同你说了什么,可是病情加重了?”
“他压根没让我把脉。”宣柳洇将瓷瓶揣进怀里贴身放好,走前忍不住问:“他是谁?”
医馆老板笑了笑,道:“那可是江南首富俞家的独子,上一届的探花郎,今年的太子少师,俞明寂。”
宣柳洇啧了声:“太子?可不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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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翰林院有吕韩衣和孙尚书帮忙,俞礼清闲了不少,平日里浇浇花,逗逗恹恹的小猫,日子过得倒也颇为惬意。而商炽却一日比一日忙了起来,过了今日,就要动身前往水灾最严重的城池,金陵。
俞礼闭眼写着治水的详细步骤,执书侍立在一旁,瞧着窗台上的小黑猫道:“它最近看着,似乎好一些了。”
“医师说这是回光返照,估计也就这一两天了。”俞礼不知道小黑的故事,他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小黑最后这段日子活得舒服些。
正此时,刘伯拿了封十分贵气的请柬来,说道:“主子,吕状元叫人来请主子参加后日的诗会。”
刘伯觉得这是件十分风光的事,毕竟诗会向来只有名声显赫的才子才有资格参加,吕韩衣邀请俞礼参加诗会,不就等于承认俞礼有才华,彻底摆脱草包的名声了嘛。
俞礼顿住笔,眉目微凛,他不认为吕韩衣这么好心,如果是因为国宴上自己压了他一头,打算借诗会报复回来他自是不怕,他担心的是这场诗会不单是鸿门宴那么简单。
“那人还说了什么?”
刘伯道:“说,您看过请柬就知道了。”
执书接过来看完内容,脸色铁青,俞礼问:“写的什么?”
执书道:“吕韩衣一介白衣,竟敢挑衅主子,说主子要是想彻底坐稳太子少师之位,就来,否则他就放言让所有人都知道,国宴上的贺寿诗不过是您提前找人准备好的,实则依然是个草包,怕露馅连赛诗会都不敢去。”
再以此来衬托自己,不计前嫌邀请俞礼去诗会想为他正名,这一品德多么宽仁谦和。
俞礼没管后半句说了什么,他听到太子少师这四个字后陷入了沉思,醒悟过来,之前他太在乎商炽的看法,想得到商炽一个认可,这会儿才明白,他配不配当太子少师,不是商炽说了算,而是全天下的文人得心服口服才行。
赛诗会就是最好的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