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二皇子的定亲仪式前后只差了三天。
年轻有为的储君定下了太子妃,那就意味着大秦帝国若干年的皇后宝座已经定了人选。
众人一窝蜂地去晁相府中贺喜。
相较而言,邰国公府里就安静得过分了。
看着这个景象,邰国公心事重重,连上朝都比往日里沉默了许多。
舒枹听自家阿爹说了这个话,心中十分不平,却又无法,只得悄悄地告诉了二皇子。
“这算什么大事儿?”二皇子满不在乎地继续练功,睡醒了午觉,去寿春宫哄着薄太后开了心,才丢了一句:“我去邰国公府玩玩。”
薄太后一叠声让他快去。晚间看见了舒皇后,还跟她打趣:“要说二郎,那可真是粘上毛比猴子都精。这么一点点年纪,就知道讨好丈人了。”
但没人知道的是,二皇子去邰国公府,却不是去讨好丈人的,而是直接拿出了皇子的架子,好生给邰国公上了一课。
“太祖当年打天下,手里缺钱。江南地界上是他压榨得最狠的地方。先帝宽仁,十分不忍,对江南便优容到了纵容。前几天听户部的人念叨,江南的税赋已经连着三年收不上来。这里头有事。”
二皇子坐在书房上首,端端正正,面沉似水。
邰国公目瞪口呆,只有听着的份儿。
“开国老将军们家里这些年多有荒疏,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跟太子阿哥打过了招呼,也已经求了父皇的准话,你明天就会去兵部挂个侍郎的虚衔。
“当然,这虚衔二字,是我跟父皇太子说的。你可不要真当自己只是去打个转,给我脸上贴金去了。你去好生把下头能用的将官们查明白,再把京畿的防务看透彻了。”
二皇子的手指在椅子把手上敲了敲,“我一口答应父皇娶你的女儿为妻,不仅仅是因为她那硬气的性子我看着顺眼。还有你。你行军打仗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邰国公如梦初醒,激动得坐都坐不住,腿一软,几乎要扑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多谢二皇子!”
“说我慧眼识珠也罢,说我早有此心也好,我都无所谓。你争气些。不要跟人较一日之长短。”二皇子没有扶他,站起来,掸掸袍子准备往外走,“大秦开国不过几十年,远远没有到只凭文治不必武功的地步。”
邰国公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连忙爬起来跟着他往外走:“是。晁相是晁相,咱们是咱们。”
二皇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警告的意味极浓:“邵娘子若是不得闲,我去瞧瞧我那大舅子吧?”
这!
邰国公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二皇子究竟有多谨慎,立即将所有表忠心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忙命人将儿子邵桂找来,陪着二皇子在家里游玩了一时,又让邵桂送了他走。
等到晚间,闭了府门,邰国公亲自出面,正颜厉色地戒饬全家上下:“如今我们家是皇亲了。二皇子是个最聪明透彻的人。都给我谨言慎行些。若是给我惹了半点祸事回来,别怪我翻脸无情!”
这样的话,多少人说过,多少人听过。自然没人会真的放在心上。
不久,就为着一笼包子,邰国公府的一个小管事,仗着是国公夫人的陪嫁,在京城最大的酒楼,跟晁相府里的一个请客相公打了一架。
邰国公不等二皇子开口,就把那小管事打断了腿,合家撵了出去不算,还亲自带着国公夫人去晁相府中赔礼道歉。
话说得极漂亮:“我正惶恐小女怎么就能跟晁小娘子做了妯娌,那边家里人就打我的脸。此事还求老相爷周全,休要让二皇子知道了。不然闹进了南薰殿,我这张老脸可真就没法要了。”
晁相打着哈哈送走了人,自己独坐沉吟了一会儿,叩阙求见皇帝。
长长短短事情说完,晁相真诚地建议:“邰国公是个实在人。这些年虽然谈不上谨小慎微固步不前,但至少没有这样仔细小心。这回却这样慎重,固然说明他识进退、有分寸,但也能瞧得出来,京城内外,对我,和我家,是存了一些想法的。”
皇帝气得瞪起了眼睛:“朕选个合心合意的儿媳妇还要看他们的脸色不成?”
“话不是这样讲。陛下听我说。”晁相年迈,长篇大论起来,不免有些吃力,“老臣这岁数也到了。家中两个小儿和三个孙孙,也都出仕在朝。老臣该退了。
“老臣家中那几个孩子,只有一个长孙算是出色。老臣的意思,求陛下把他留给太子用。两个小儿在外任还算合适,就不要动了。这样晁家低调些,在朝廷中,反而能帮上太子的忙。
“至于二皇子,老臣听着,是个极聪明极仗义的孩子。太子跟二皇子是同胞手足,有这样的宗室助力,老臣这一家外戚,用不着占据高位。
“老臣那个孙女,是个懂事的。以后老臣也会教她,好生与二皇子妃相处,这样两兄弟两妯娌能够同心协力,旁的,就全都是小事了。”
皇帝越听越高兴,越听越觉得未来美好,满面笑容,满口称是,非留他一起用了晚膳,还亲手给老相爷布菜添茶。
君臣其乐融融。
晚间去寿春宫定省,皇帝极口称赞薄太后英明:“若不是母后当时点将,朕都不知道结晁相这样的亲家,竟有这么省心畅意。”
薄太后呵呵地笑,让他去了,却又留了个心眼,吩咐人:“看着邰国公府。”
又过了半个月,晁相告老。
照例三留三辞之后,皇帝封了晁老相爷一个文安侯,请他在京中安养。
晁相哪里肯留在这等是非之地?
不仅自己执意要回乡,甚至还带着一大家子一起离开了京城,包括刚刚接了太子妃封诰旨意的小孙女。理由也找得绝好:“总要回乡祭祖,焚香敬告,也让祖宗替这孩子高兴高兴。”
可是,晁相前脚出京回乡,后脚江南燃起了战火。
不得已,晁家小娘子被送回了京城。晁相则亲自赶赴祖籍盐城,顺便弹压谋逆的山匪流寇。
又过了两个月。
噩耗传来:晁相被流民残杀性命,人头高高悬在了盐城城门上。
天下震惊,天子震怒。